【晓薛】死生契阔
——01
不夜天城
继射日之征剿灭岐山温氏后，夷陵老祖以一己之力在此击败参与誓师大会的三千势众，血洗不夜天，使其成为荒草难生尸魂遍地的血涂地狱，曾经繁盛一时的城池，俨然已成了另一个群魔鬼刹怨灵死尸集聚的乱葬岗。
暮夜，不夜天城最高处的炎阳烈焰主殿内，黢黑空荡的大殿中央零零错错地闪动着几许羸弱青光，密集交错的阵法中躺着一白衣道袍的清俊男子，只见他十指交叠，上半张脸覆着一条五指宽的白色绷带，下半张脸却是清逸出尘至极，面容苍白而沉静，躺在阵中，似是睡着了一般。
这人便是抱山散人的徒弟晓星尘，他身侧此时坐着一个面色沉郁的断臂男子，一把出鞘的长剑深深地插在阵法旁，男子似是无聊，用右手食指卷弄了一下垂至胸前的乌黑青丝，身音一如在义城伪装时那般沉哑难辨：“晓星尘道长，该起来了。”
数月前，薛洋在义城遭含光君和夷陵老祖堵杀，被避尘断了左臂又刺中要害，他的尸身本应被掘墓人消耗灵力用传送符运走，可当他睁开双眼，却又是和含光君打斗时，身后小瞎子如影随形敲竹竿暴露他位置的情景，薛洋来不及多想，猛地向后掷出一张符篆，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形一闪，堪堪躲过了避尘那致命的一击，见魏无羡抛出锁灵囊要去吸收阿菁的魂魄，薛洋仍如前世那般伸手扑过去，“给我！”他大喝一声，避尘随之而至，一条手臂零落风尘，他却用右手夺回了锁灵囊，后来依旧被苏涉用传送符运走，把阴虎符丢给了苏涉后，又折回去从宋子琛偷抢回晓星尘的尸身，带到这不夜天来。
义城事后，薛洋被各大世家联合追杀，敛芳尊忙于举办清谈会，暂时无暇顾及他，薛洋东躲西藏，终于想到了不夜天城这绝佳的藏身妙地，历经两次血屠，这里已经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人间地狱，如乱葬岗一般，哪怕是世家修士，也没人会无聊且大胆地跑到这怨灵恶鬼遍地爬的地儿来。
薛洋在此休整了数月，身上旧伤逐渐愈合，当年他既然能够从夷陵老祖的手稿中拼凑出另一半阴虎符，自然也有办法修补好晓星尘的残魂，只是锁灵囊内余魂不足，这臭道士又没有存生的欲念，薛洋不敢妄动，便下山抓来活尸试验，可惜效果却不甚理想。
“晓星尘道长？”薛洋坐在布满各种诡异符篆的阵法旁，又懒懒地唤了一声，他的本声听起来有些甜腻，像个乖巧地冲着大人撒娇的孩子，兼之他有两颗小小的虎牙，笑起来便很有些稚童的可爱，然而，知晓薛洋过往的人见此情景应该都会不寒而栗，这哪里是张扬恣意的少年儿郎，分明是只邪佞狷狂的恶鬼！
现在这只恶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阵法中躺着的人，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薛洋的唇角蓦地勾起一抹阴邪的笑容，他突然弯身凑到晓星尘耳边，声如鬼魅：“再不醒，我便把阿菁和你的好朋友宋岚也炼成活死尸了！”
几日前薛洋从那破旧的手稿中得到一点启发，企图利用符篆和催动阵法来召劾这百里之内的阴灵怨魂，没想到竟然成功了！如此一来，哪怕他晓星尘只剩一丝残魂，他也有办法给他修复完好！薛洋炼制的活死尸以己身为契，和夷陵老祖的凶尸大有不同，同样是为我所用供我驱策，然薛洋自创的活死尸剥离汇聚了这百里荒山万众死尸的一魂一魄，以晓星尘的那一缕清魂为领主，控制这百万魂众，威力更甚于夷陵老祖所创的凶尸！
阵法中央躺着的男子终于拧了拧好看的双眉，薛洋心中一跳，倏地催动阵法，数道繁杂的符篆飞到他的手中，降灾出鞘，割破了他右手的食指，鲜血滴在那符篆上面，不消一刻竟然全部消失，薛洋扬了扬左边空荡荡的乾坤袖，那符篆立刻燃为灰烬，稳稳地落入桌上两杯绝冽的清酒中。
“呵，”他走过去，端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才慢悠悠地拿起另一只酒杯，闲庭信步般踱入阵中，俯下身来，晃了晃杯中清冽的酒水，幽幽道：“这酒名为裂翠，这符篆么，乃我从夷陵老祖的手稿中得到一点灵感，自制的生死契。”
薛洋邪邪一笑，盘腿坐在晓星尘身旁，睨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道长，脸上依旧挂着邪魅不恭的笑：“以祭主的精.血养契，与活死尸结下誓约，你的命是我给的，以后也只能全权听命与我，怎么样？晓星尘道长，是不是很好玩儿？”
他仰天长笑几声，这声音在黢黑空寂的大殿内萦绕回荡，听着竟有几分凄厉渗人。当然弱点他没说，这生死契使祭主与受主心魂相连，一方受伤，另一方也会遭到一定的反噬，似是想到什么，薛洋突然凑近晓星尘，邪俊的面目近乎狰狞，他恶狠狠地说道：“以后我不死，你便也别想寻死！”
说完，才满意地掸了掸衣袍处沾染的灰尘，端起裂翠靠近晓星尘，狠狠地拧住他的下巴，或许是那触感太过温软细腻的缘故，竟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薛洋想起来，晓星尘似乎就是这么个温和雅正到让人难以动手的人，可惜，偏偏是个爱行侠仗义多管闲事的臭道士！他想到这，便越发用力地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张开口，这才把裂翠强行灌入他的口中，可酒水却沿着他唇角处汩汩地留下来，顺着那细白的脖颈，流进雪白的衣衫里。
薛洋怔了怔，目光凝在晓星尘被酒水浸润的檀口上，那唇色极淡唇形极薄，平时微微抿着瞧不出来，此时檀口微张，淡色的薄唇像抹了层蜜一样，惑人极了，又似是藏了珍宝的福门洞口，竟叫人有种想要凑上前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见鬼了。”薛洋心绪不畅，然而低头看到手中剩下的半盏清酒，却微微皱了皱眉。年少成名，鲜衣怒马，恣意张扬，薛洋无疑是骄纵甚至孤傲的，他连半块阴虎符都能拼凑出来，此时却叫半杯酒水无端搅了心绪，那双清湛透亮的眸底一时竟有些难以察觉的茫然。
薛洋就那般老僧入定地盘坐着，脑海里突然闪现过在义城时的一些零碎过往，那时他为了可以留在晓星尘身边伺机行动，便时常说一些讨巧卖乖的俏皮话，那时的晓星尘也还是一个可以谈笑风生、互诉衷肠的前辈长者，他蛰伏了这么久，如果没有那小瞎子的告状，恐怕他还会继续割了活人的舌头并撒下尸毒粉，让霜华为晓星尘指引尸气，杀掉那些变成走尸的无辜百姓，偶尔兴起，便提着篮子去集市买买菜，或者跟着晓星尘去夜猎......他就是要亲眼看着这样一个高洁清傲、仙风道骨的正义侠士，是怎样一步一步沦为手刃无辜百姓、亲屠知己好友的万恶魔鬼！啧啧，可惜，都被那小瞎子给毁了，薛洋想到这，眸中寒光乍现，然而低头看着还未苏醒的晓星尘，神色却又莫名地舒缓下来。
他就这样看了许久，直到外面灌入一阵刺骨的冷风，他才转眼看了看那半盏清酒，似是无奈至极，薛洋微微仰头抿了一口，犹豫了一瞬，才俯身下去，把清冽的酒水悉数喂入晓星尘的口中，他喂完才后知后觉，那酒后劲竟有些大，搅得口中片刻甜冽酥麻，然而看到阵中纹丝不动的人，薛洋心里却略有不甘，把酒杯狠狠地往旁边一掷，咬牙切齿道：“臭道士！得爷我亲喂，算你有福了！”
话音未落，见晓星尘轻轻地抿了抿薄唇，薛洋眉峰一跳，倏地站起来，他觉得自己慌乱地有些莫名其妙，但见晓星尘快要醒了，也不再多想，把袖里两颗改造过的刺颅钉打入他的太阳穴中，他自认无法控制因万念俱灰而自杀的晓星尘，倒不如把他的神智封锁起来，想想再过不久他们又可以重逢相见了，薛洋才渐渐平复了心中那股莫名的郁气。
殿内清寂，偶有破堂的冷风穿过，带起一阵尸鬼低吟般的颤响，不夜城炎阳烈焰主殿高耸的屋脊处，清冷疏淡的朔月之下，只见一衣决翻飞的少年拿出那支用自己左臂尺骨雕镂的骨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奏起来，须臾，殿内阵法里躺着的男子似是有感而动，缓缓地站起身来，在这片苍瘠的玄黑土地上，片刻便有无数鬼尸随声而起，和着清厉的笛声发出尸山血海般的幽泣哀嚎.......
魂主既出，万鬼齐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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