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翎

间歇性失忆症懒癌晚期老年患者,很佛很佛佛佛佛佛。

【晓薛】山逢13

卯时,天垂方亮,庑城门外突降一条人影。

“……咳!”

闵孤鹤扶着一棵老槐树,猛地咳出几口鲜血,他顿了顿,才哆嗦着手摸到怀里,掏出条干帕,胡乱往嘴上擦一把,然后站直身子,理好凌乱的衣衫,勉强撑稳身形进城。


守城官远远便看见黑衣道人的身影,待人近前,瞧是最近圣眷正浓的闵天师,整个人不由得一肃,赶紧迎上前,抱拳道:“闵天师,这是打何处来?”


不怪乎他好奇,此时天色尚早,远山才擦出一星鱼肚白,昨夜下过雨,街头行人无几,放眼望去,街头巷尾一片淡寒雾气,缭绕如山间拱盖的岚烟,朦胧中透着点清秋的凉意。

这阵子流民激增,听说南方边郡涿凌水患,又有鼠疫蝗灾,闹得城里人心惶惶,高门大户更是举家奔逃,留下些看管庄田门铺的,实在走不得,也不敢轻易出城,大都深居简出,关起门来过日子。


闵孤鹤费劲地摆摆手,那张森冷的面容在乌黑帽檐下显得颇有些阴郁,漫天细雨斜斜洒洒,守城官从属下那里接过竹伞,亲自撑开,也不纠于闵孤鹤淡漠的态度,反而温声关切道:“雨天路滑,天师小心看路。”


“你是卢大人的侄子?”碍于他这热切的态度,闵孤鹤像是终于想起他似的,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卢钦。”


“正是卑职。”卢钦的眼睛里迸出一点光,很快又隐没下去,垂眉敛目,态度愈发恭顺,“先前有幸在叔父府中得见真颜,难为天师还记得。”


闵孤鹤点点头,他向来不太关注朝野权斗,不过,能在这满朝鞑靼的狼环虎伺下立稳脚跟,并且做到尚书台一把手的位置,卢行倒还算是个人物。


卢钦小心翼翼地举着伞,他闻到空气里夹杂的一点淡淡血腥味,心里不由得打鼓,却不敢表现出来,人都说闵天师喜怒无常,师从蜀中独孤禄,深得真传,擅揣人心,很得今圣的信任,就连他的叔父卢行,也曾说过此人心机叵测,不可深交。


可他却不以为然,闵孤鹤不过一山野出身的道士,有那么几下子招魂做法的本事,在百姓面前装神弄鬼还行,可真要有能耐,怎不见他投到仙门世家中去做修士?


不过,谁叫他现在是圣人面前的大红人呢?自从神女一族失落后,禁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般呼风唤雨且被大魏百姓奉若神明的人物了,闵孤鹤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至少有他师父独孤禄一半的功劳,而他自己,也确实有几分揣摩圣意的本事。


卢钦心里计较着,闵孤鹤这般仓惶进城,又刻意隐瞒受伤的事,定是不小心在外头着了别人的道,怕说出来掉了他至清天师的面子,他若是能不动声色地查明缘由,再顺水推舟卖闵孤鹤一个人情,还怕从此官路不畅?


他正打算待会儿亲自去城外走一遭,查探下情况,冷不丁被闵孤鹤如炬的目光捕到,立刻便肃直身子,微微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来。

“卢大人不必送了。”闵孤鹤说完,就见一辆马车从街头缓缓驶来,行至两人面前,才堪堪停下。


闵孤鹤提起袍摆,矮身钻进车里,示意车夫打道回府,这一路便不再说话,待回到天师府中,整个人已是形容枯槁,面容惨败,连下马车都要家仆搀扶,他此番迫不得已动用传送符,耗尽大半修为,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出门,只好召来门下几位得意的心腹子弟,咬牙切齿着吩咐道:“速去涿凌一趟!”


***

涿凌镇外,屠戮山。


晓星尘剑尖指地,蓄势的灵力微微凝住,震得霜华发出呜呜剑鸣,他冷声道:“薛洋,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杂烩的“尸毒粉”效力太大,其中尤以辣椒粉为甚,饶是作为这种可出奇偷袭降制鬼尸的粉末创始者—薛洋对此也感到无可奈何,他指着自己源源不断掉金疙瘩的眼睛,掀起嘴皮子嘲讽道:“哈?晓星尘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这不是走了你的老路,要瞎眼睛了嘛。”


听到这句,霜华陡然暴起,银光流利的剑尖直指薛洋的心口,晓星尘的声音比方才不知冷了几倍,额前青筋隐现,怒喝道:“薛洋!”


他分明是故意,故意先前挑起在自己身上看到的前尘往事。这人一如既往地牙尖嘴利,心情好了,可以讨巧卖乖哄哄你,心情不好,便翻脸不认人,同样一张嘴,转眼就尖刻无情,揪住你的软肋,专往你的痛处戳。


施道济世,最终却累及无辜好友,重回师门,自换双目以求谢罪,永远是他心里无法跨过的一道坎,如今被人以这般轻视的姿态轻巧揭开,于晓星尘而言,无疑比再剜一次双眼,打击还要更沉痛一些。


“我有说错什么吗?”薛洋抬起手,伸出根手指点了点轻薄细长的剑尖,恶意道:“这难道不是道长‘亲身’告诉我的?”


晓星尘怒火攻心,两片唇瓣浅得惨无血色,身形也趔趄了一下,持着剑颤声质问道:“这一世,我何曾得罪于你?”


薛洋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


“不过,你为何不一早就跑得远远的,带着你的好朋友宋子琛和那个小瞎子去别地除奸邪魔,为何非要跑来引起我的注意呢?”


他不知道两人有个前世便罢,可就方才,他清清楚楚、完完全全把一切都看仔细了,以薛洋的性子,他又怎会装作无事发生,在晓星尘身上,他身临其境地看到那个前世的“自己”,这种感情很奇怪,跟他感同身受的明明应该是晓星尘,可他却真切体会到当时晓星尘自刎后那个“薛洋”的怆凉心境,这一切都太真实了,以至于薛洋甚至不假思索地怀疑,他在晓星尘身上看到的一切都曾在他身上发生过,义城、浓雾、冰冷的走尸、那座破败落灰的义庄,小瞎子阿箐、他们安然又无聊的几年生活……只是,他曾经丢失过这一段记忆而已。



“晓星尘,你不该再见我的。”



薛洋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而说出这般似是而非的话,或许是他觉得眼前的人实在太过凄惨,忍不住同情泛滥,于是便做起片刻的好人;又或许,他只是感同身受到晓星尘记忆里那个“薛洋”的存在,便大发慈悲替历经过义城生活的“他”随口一说罢了。


清晨幽静,这轻微声音在山间薄雾里悠悠打旋儿,如牛毛细雨般渗入后者耳边,薛洋甚至没注意到,他说这话时,除却那七分半真半假的警告,还带着两分唏嘘往事的嗟叹,最后一分,则是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艳羡。


“是不该再遇到你。”晓星尘利落地收剑入鞘,微微垂下眼睫,“此地怨气太重,不宜久留,你枉杀这些无辜将士的性命,已经罪无可恕,涿凌灾患一事我自会查明,不劳你插手,”他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心绪,才接着继续道:“等事情终了,我会亲自带你回兰陵,接受众家的审判。”


薛洋似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闻言只是挑眉笑笑,他语气不善,“呵,你会查明?若我告诉你,此事涉及两国纷争,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查?”


“你……什么意思?”晓星尘不由得凝起眉头,话刚脱口,他就后悔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薛洋满意地勾起唇角,精准地指了指两具横尸所躺的位置,道:“你看见没?这两人可不是一般道观跑出来的道士,他们衣着精细,用料考究,道长,依你来看,可能猜出他们是何人,又来自何方啊?”


“……”晓星尘无声地动了动唇,他出山涉世,也不过几载的功夫,纵凭有前世记忆,也难以和从小就在市井摸爬滚打的薛洋那样,单看人家衣着样式,就能判定刚才三人的身份和来头。


“那我要告诉你,他们是大魏禁内里头,天师道的喽啰,你又待如何呀?”


薄雾散去,那张唇红齿白的面容重新显露出来,他甜滋滋地扬起眉梢,连阴鸷桀骜的眼角都藏着出师告捷的笑意。


晓星尘不叫他插手,他却偏要作梗,如今告诉他这些,不经意便叫他承了情,饶是晓星尘不想知道,也难以推拒。


谁叫这张嘴长在自己身上呢?


薛洋犹嫌不够,又慢飘飘地煽风点火,“道长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猜出来的?”他托着下巴,如若不是闭着眼睛,那双神采奕奕的黑眸估计也要灵活转动起来,“不过嘛,我跟你说你应该也不明白。”


天师道始出于蜀中,薛洋幼年流浪夔州时,没少被这些假道士真流氓欺负,后来长大一些,也没少伺机报复,寻回他们的晦气,甚至还因打伤一个下山采买的小道士,而蹲过数月大牢。


方才交手时,他把道袍的纹样瞧得仔细,分明跟蜀中天师道里那些臭道士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兼这三人说话硬气,剑非凡品,通身精湛流光,一看便是宫禁内庭锻造,涿凌地处南北交界,四方攘攘,要说打哪来都有可能,不过推崇天师道的,也唯有北地蛮夷—自神女遗脉失落后需要另辟蹊径巩固政权的魏人了。


晓星尘平白一介下山道士,自然厘不清这其中盘枝错节的弯弯道道,薛洋料想,涿凌镇里莫名而来的瘟疫,又莫名失踪的百姓,估计也和方才那道士脱不了干系,晓星尘若想查明真相,就不得不踏入魏地,可要涉及两朝纷争,就不是他能轻易掌控的了。


“道长,要不你捎上我,算我将功补过,你看如何?”一棍子棒槌猛打下去,薛洋又甜腻腻地吐个甜枣出来。


晓星尘默不作声,正想应他,却听薛洋轻飘飘地、状似自言自语道:“唔,我看道长也不敢轻易答应,万一在这途中叫我给逃了……”


晓星尘看着眼前流着泪仍能云淡风轻谈吐的少年,温润的面容变得坚毅起来,出手重新把薛洋身上的几处穴位封住,冷声打断道:“那我便如前世那般,连跨三省也要捉你归案。”


“哈哈哈哈哈哈……”薛洋大笑起来,趁晓星尘点穴的功夫,咬着尖尖虎牙蹭到他耳边,薄热的气息都泄在晓星尘耳侧,“道长,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执念?”


晓星尘如避蛇蝎,立即提脚撤开,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补充道:“若兰陵金氏执意要保你,我便……”


薛洋讶异地挑起眉,“你待如何?”


“我便先杀了你,再刎颈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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